回望科学史上的异端

　前不久，中世纪的意大利天文学家布鲁诺（1548～1600）不经意间出现于公众视野当中。

　　依据通常的讲述，布鲁诺是因宣扬日心说而被教会烧死。此外，与布鲁诺大约同时代的意大利科学家伽利略（1564～1642），因拥护哥白尼的日心说而被教会审判。这样的讲述在受教育者的心中形成了这样的定论：科学代表真理、宗教代表迷信；这些历史证明了科学与宗教就是水火不相容的关系。但如此简单化的概括却无法包含复杂的历史现象。

　　要知道，在欧洲的中世纪，教会曾经在人们的精神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。一个欧洲人生来就是基督教徒，无需理由，只因他（她）自小就继承了父母的文化传统。因而难以想象，如伽利略、布鲁诺等人居然能完全摆脱基督教信仰。

　　就伽利略而言，他一直深信这一命题：上帝有两部作品：圣经和自然界。前者是上帝的间接作品，因为出自人之手；而后者却是上帝的直接作品。显然，研究上帝的直接作品，亦即自然界，更加可靠。在某种意义上，这就是伽利略进行科学研究的动力所在。想当年，从事科学研究并且发表论文可不会带来如今与职称、评奖直接挂钩这样的好处。

　　但问题在于，圣经是一部用文字写成的作品，只要识字，就能读懂。在中世纪，普通百姓确实是文盲（甚至包括贵族，贵族以习武为荣），接受教育差不多是神学家的特权，结果是，教会人士差不多垄断了阅读并且解释圣经的权利，普通信徒只能通过神父的传教来领会神意。但伽利略的出场却对教会构成了威胁，因为要读懂上帝的直接作品自然界，可不像读懂圣经那么容易。

　　但读懂自然界却是伽利略的专长，在他看来，上帝创世所用的语言就是几何符号，如圆、三角形之类。因此通过数学或几何学的方法，我们就能描述或解释自然现象。伽利略本人就是一个数学天才。不仅如此，他还擅长动手，设计了斜面实验，把数学推演得到的结果放在实验中验证，由此而得到自由落体表达式。把数学与实验方法相结合，这正是伽利略的首创，伽利略因此而成为近代科学的设计师。

　　但他也因此冒犯了当时的学术。他们能熟读圣经及亚里士多德的著作，却难以读懂伽利略的数学语言及其实验思路，更何况伽利略得出的结论与他们向来熟悉的世界观针锋相对。恰好伽利略还支持已被教会取缔的日心说，这正是控告伽利略的证据。尽管伽利略在教会高层人士中不乏朋友，但出于利益考量，朋友后也弃伽利略而去。伽利略终还是受到教会审判。压力之下，他违心放弃了日心说。

　　这就令人想起布鲁诺，他因到处宣扬日心说而受到教会的审判，但坚贞不屈，终将自己奉献于教会的火刑柱上。因此，习以为常的说法是把布鲁诺看作为科学真理而牺牲的烈士。但事实上，与其说布鲁诺是为科学真理而献身，还不如说，他是为自己的信仰而献身。

　　因为，身为基督教徒的布鲁诺，却持有与当时教会不同的上帝观。宇宙是有限还是无限？这不仅是一个哲学问题，更是一个神学问题。对此，布鲁诺给出的回答是，上帝别无选择地创造了一个无限宇宙。理由在于，上帝的完美意味着，他必须创造一个能够容纳无限世界的无限空间。接下来的推论就是，一个无限的宇宙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太阳存在，因此宇宙中必定有无数个太阳以及无数个围绕太阳而运转的行星系。那无数个太阳就是夜空中的繁星点点。

　　这点恰好被布鲁诺猜对了。相对于无限而言，无所谓中心，因此地球并不处于宇宙的中心，而只是我们周围空间的中心。或许正是出于上述理由，布鲁诺成为日心说的忠实“粉丝”。因为日心说的实质也在于打破了地球作为宇宙中心这一传统观点。

　　如此说来，布鲁诺更多只是一个神秘主义者，他对太阳及其无限宇宙的崇拜，工地围挡http://www.slwe***/正是这种神秘主义教义的一部分，甚至谈不上是重要的部分。但这种神秘主义信仰却为当时的教会所不容。因为在一个无限的宇宙里无所谓中心，那么，人的地位放在哪里呢？人若失去在宇宙中的中心地位，又何以解释上帝对人的眷顾？

　　于是，布鲁诺被罗马教会视为异端，在经过长达七年审讯之后，1600年，他被烧死在罗马的鲜花广场。的俄罗斯裔科学史家亚历山大·柯瓦雷（1892～1964）对布鲁诺的评价是，他或许是一位好的哲学家，但却是一名糟糕透顶的科学家，他对数学一无所知，也无任何观察证据，他理解的世界充满活力和魔力，行星借助于活力而游荡在天空中。

　　当然，布鲁诺恰巧也是新天文学的盟友，因为他支持日心说；不过也正是他的大力鼓吹，令教会严禁日心说的流传。

　　将近四百年后的1992年，罗马教廷做出决议，为布鲁诺平反昭雪。今天，我们怀念伽利略和布鲁诺，理由并不在于他们是科学史上的异端或殉道士，而是他们的经历昭示我们，宽容、温和、理性的学术环境以及对不同意见的尊重是多么重要。